相比于以往清苦无趣的日子,大学里的生活像是久困牢笼后的放飞,一切都是新鲜的,年轻的心不由得会产生一种勃发的、像是重获新生的爽意之情。生存的空间变大了,视野随之也开阔起来,生活总会有喜有悲,大多不值一提,总的来说,没什么可以忧虑的。有的学生时常计划自己的日程,头脑清晰地分配学习生活时间,总将一切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条,这些学生因一切尽在掌握进而觉得日子悠闲可意。有的学生总是惦记着与学业无关的事情,比如操场上什么时候可以踢球、哪天游泳池会开放、情人节该怎么过,这样的日子虽然有些放纵,有那么一点不务正业,却是足以令人愉快的,如果学业可以勉强应付而不用拉下来,当然是件再好不过的事情。还有一些学生很是特别,自以为与众不同,清高无匹,行事风格标新立异,不愿随波逐流,这些学生是寻常人们眼中的奇葩。文安认为自己正是属于这一类的学生,个性上却并不那么乖僻无趣,令人觉得难以相处。他知道自己是与众不同的,不喜热闹,不愿与人发生争执,情愿坐在那里,安安静静地思索问题,考虑那些数也数不清的关乎过去、现在与将来的东西。很多时候,他会觉得日子颇为空虚无聊,干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进而心生烦躁,实在百无聊赖之时,上BBS打发时间是他最愿意干的事情。不过,这解决不了根本的问题。这段时间,在得知父母双双从玻璃厂下岗以后,一些悲观的情绪越发频繁地煎熬着他。不过,他并不承认这些在他看来属于世俗世界的东西已经影响到了他。实在无聊苦闷的时候,他会选择长时间地泡在图书馆里,研读那些哲人们的书籍。书看得太过入神,他会觉得精神仿佛可以与肉体脱离,常常陷入一种如痴如梦的状态,思想仿佛化作了一匹长有雄翅的天马,飞翔在无边的、恍若可以引向至理之巅的崇山峻岭上。不过,偶尔也会有让人惊喜的发现。这些发现初看起来或是浅显易懂,或是精妙无匹,细品起来,却又入理深奥,复杂难解,像是无底的漩涡。“这个世界本身就是矛盾的,无关对错,无关虚实,这是个严肃的论证,也可以说是高傲的。”他看得越多,想得越多,日子便越发苦闷无趣。他偶尔也会找到一些情绪的发泄点,比如去发掘生活中存在着的诸多不够完善的地方。他想过很多,却也没有太过用心琢磨。他认为如果要一一列举论证,那会是一本大书。在他看来,这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曾经有一段时间,他特别喜欢研读萨特的书。他认为这位哲人对世界的看法是完全悲观的,而他的内心显然要相对乐观向上一些。“有智慧的灵魂应该沐浴在温和而新鲜的、充满光彩的海洋里,而不是迷失在丑陋的、毫无生气的灰色雾障之中。”在另外某些时候,他又会觉得这个看似高冷的家伙或许是完全正确的,自己好像完全坠入了这人为他精心设计的思想陷阱里,仿佛不愿踏进迷之沼泽,苦绕一圈子的弯路,最后还是深陷在这片沼泽之中。他极力想要证明自己不是别人的影子,常有无力回天之感,实在茫然无措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常常会想起宁静。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他承认自己羡慕这个爱笑的女人,承认自己乐意跟她处在一起,只是偶尔在网络上遇见,可以交流几句轻松俏皮的话,都会足以让他感到身心愉悦。他给出了这样的自我形容:“这像是一个充满奇思妙想的孩子到了一本足够吸引人的童话书。而且,乌糟糟的粪水池需要清冽的泉水来清洗净化,不然,长久下去,会臭熏死人的!”他不承认这种兴趣来自对异性的特别关注,只是这个女人脾气活泼可爱,禀性直白无忌,与她相处起来,如沐浴着春风一般,让人倍感亲切罢了。

    这是一个阳光和煦的周末午后,文安犹豫了一阵子,去隔壁宿舍找张振安,打算约请这位朋友一起去宁静的发屋理发。自从上次醉酒以后,他一直没有看到宁静,偶尔在网络上遇见,已不能令他感到满意,就像是口渴的人盼望着喝到清冽的泉水一般。不过,他并不愿承认这一点,只是认为自己头发已经足够长了,需要被打理而已。他先是指望宁静主动邀约自己,等了一阵子,迟迟候不到动静,而头发长得快要披肩了,只得主动开口暗示,这才如愿得到了姗姗迟来的邀请。

    张振安躺在床上假寐,老翟坐在电脑前玩扫雷,想要打破老潘保持的宿舍记录,李胖坐在一旁围观。文安进来后没有立刻向他的朋友说明来意,而是加入了围观的队伍,又装着悠闲无事,围着桌子转了一圈,这才在朋友的床边坐了下来,拍打他的后背。这位朋友动了动腿,眯起眼睛瞥了一瞥,也没有吭声,继续背朝里面去了。文安说这人怎么像小媳妇给人欺负了似的。老翟说安哥你这是神机妙算法眼如炬啊。文安说愿闻高见。老翟说这位同学昨天刚丢了一个水壶,今天踩了狗屎,又丢了一个“请勿KissMe”,正闭门思过呢。张振安闻言从床上坐了起来,作色说这些人真缺德,我是不是要写上“我有艾滋”才行。文安说老兄你消消气,你就写你们宿舍专用就是了。张振安神神秘秘地问是不是有人针对我。文安说你快起来,放风时间到了。张振安说那两个水壶找不回来,我哪儿也不想去。文安说我相信你躺到海枯石烂,也找不回你的宝贝水壶,在你变成原始人之前,有必要带你出去捯饬捯饬。

    文安强行拉起这个没精打采的朋友,往宁静的发屋而来。两人进门以后,发现赵颖青也在这里,正舒舒服服地倚在靠背大椅里,头顶焗油加热的罩子,与叉手倚靠在柜台前的宁静说话。王媛坐在一旁的长皮椅上,手里捧着杂志,有些心不在焉的。宁静见到进来的客人们,笑得跟花开一样,快步迎靠过来,说两位帅锅又变帅了。张振安转身想要离去。宁静伸手拦住他,说这位客人好没道理呀。文安说古时候女主外男主内,小张这是要避嫌呢。宁静说进门还没消费就要走,知道的不打紧,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这儿多差劲呢,说着将人强拽至一旁坐了下来。文安取笑说你想要宰客,恐怕选错了对象。宁静说没错没错的,指了指赵颖青,说正有一口小羊扣在这儿,我可不怕你们跑了。赵颖青说我耳朵没聋,亏我整天静姐静姐叫你呢。文安向王媛打了招呼。王媛挤出干巴巴的笑容,起身相应。自从与文安相认以后,王媛在网络上不再与文安肆无忌惮地说话,交流骤然减少,即便聊上两句,也是发公文似的腔调,没有了以前欢乐无忌的劲头。文安佯装刚看到赵颖青,说原来赵书记也在啊。赵颖青没有搭理他,说静姐你不要什么阿猫阿狗都往这儿领。宁静说得嘞,我明个就在门口挂个牌子,小猫小狗不准入内。文安说我看还是放弃吧,你这儿已经是动物园了。赵颖青说你看看这人,少说一句都会吃亏似的。宁静莞尔一笑,说王媛怎么一下子变得羞羞答答的。王媛红着脸说你别听小青瞎说话。文安说我情愿高朋满天下,皆为知己,都是好朋友。赵颖青说我们可高攀不起文大才子。宁静说文安你喜欢挖苦人的毛病得改改。文安说我这不赔罪来了,还特意带了理赔助手。张振安嘟囔说你忙你的,这事儿与我无关。宁静说我看这场大戏还是慢慢演,你们先坐着歇会儿,我让小胡给你们做。文安问那两个人真辞了啊。宁静说生意不好没办法,要么关门歇业,要么当个坏人。文安说不知道老板娘的手艺怎么样。宁静一听笑了,说行呀没问题,我一会让你好好见识见识。

    在小胡操刀之下,张振安先理完了头发,文安的头发是宁静亲自上手的。文安想要结账。宁静说第一次给你们免费。文安说再家大业大,也不能这么当掌柜子,坚持要付钱。宁静只得收下钱,给打了八折。文安坐了下来,端起了水杯,有一句没一句地参与女人们的谈话。张振安见朋友没有离开的意思,颇觉无奈,一个人坐在门边的长椅上,乱翻报纸杂志,心里烦躁渐起,正欲发话,瞥见发廊门前急急停下一辆新潮的黑色摩托车,从车上跳下来一个人,定睛细看,发现这人竟是陈予杰,心想这下应是不妙了。他还没来得及出声提醒,陈予杰已经推开了玻璃门,二话不说,直奔文安,在众人睽睽之下,出手给了文安一拳。文安挨了打,跌坐在地上。女人们反应了过来,堵在中间,阻止这个愤怒的男人继续施暴。张振安扶住他的朋友,见这人嘴角被打破了,脸上却还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以为给打蒙了,急问你怎么样。文安摆手说没事,站了起来,直视陈予杰,说不要以为我害怕狂躁与暴力,如果这个女人将来也有同样的遭遇,这会是非常不幸的,也是不可接受的,说着,不顾劝阻,滔滔不绝地讲述暴力倾向者的种种可怕之处。陈予杰暴跳如雷,用力推搡挡在身前的赵颖青。赵颖青脚下失稳,“哎呀”一声,撞上理发椅,倒在了地上。张振安发起急来,火气腾腾上涌,使力回推陈予杰,厉声说这人是不是有病啊。宁静抱住陈予杰,满脸焦急,说你们快走吧。文安脸色发白,一声不吭,离开了发屋。张振安扶起赵颖青,问怎么样。赵颖青说我不用你管,又对王媛说我脚好像扭了一下。王媛作色说这人怎么这样,动手打女人呀。宁静说对不起了妹妹们,下次一定上门道歉,见陈予杰挣扎得厉害,高声呼唤小胡,令送客人出门。小胡站得远远的,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见唤应了一声,将客人们送出了发屋。

    这天晚上,张振安一个人待在宿舍里,倚在床头看书,有些心神不宁,那些书上的文字总是跳来跳去的,脑袋里总会想起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他甚至没有察觉李胖进来,因此这位舍友踢了一脚他的床栏,吓了他一跳。他抱怨说胖子你是疯牛病犯了还是蹄子生痔疮了。李胖说小张你快上活动室看看去。张振安说活动室这差事跟坐牢一样,我都不想干了。李胖说赵书记今天状态不对,刚才还提到你了。张振安问她提我干嘛。李胖说她虽然没有明的提你,但是我知道她肯定是想你了。张振安说胖子你一个大男人能不能不要这么恶心。李胖说赵书记今天晚上严重不在状态,笔掉地上都不知道,我出来时候她还在那儿翻手机,跟傻了一样,不要出什么事儿,我劝你快去看看她。

    张振安稍作犹豫,决定上活动室打探一下情况。他快速穿过夜晚静谧的校园走道,靠近活动室所在的二层楼房,老远看到活动室的后窗户里有灯光投射出来,先是猛然发喜,转而却犹豫下来,徘徊片刻,拿定主意,继续前进,推开了活动室的房门。房间里只有赵颖青一个人,正在与人通电话,满脸凝郁之色,看到来人,背过身去,小声向对方表示感谢,挂断电话后,冷着脸坐回桌子前,拿起了笔。

    “我没猜错的话,宿舍马上要关门了。”张振安提醒说。

    赵颖青放下笔,又拿了起来,在书本上胡乱划出两笔,抬起脑袋看过来,恶声问:“你来干什么的?”

    张振安走到小书架前,“听胖子说活动室进了新杂志,《读者》有新的吗?你知道的我最喜欢看笑话了。”

    “我不知道也不关心你的爱好,请你出去,活动室已经关门了!”

    张振安将拿到手的杂志放回书架,坐到女孩子旁边的木椅上,“我想跟你好好谈谈,我们缺少一次理性对理性的交流。”

    赵颖青冷笑说:“我跟你还有什么好谈的,一个好色无耻之徒!”

    张振安闻言火气又起,强行按捺,“我虽然有的事做得不太妥当,但是我自以为没有做过什么有违伦理道德的地方!”

    “好个道貌岸然!”赵颖青连声冷笑,“我说你好色无耻,一点都没冤枉你!你还是个骗子,是个十足的伪君子!”

    张振安的火气有些憋不住了,冷下脸说:“侮辱别人是不是让你觉得很痛快?”

    “是的,我就是愿意!”赵颖青提高了声量,“你还是找她去吧,祝你们相亲相爱,白头到老!”

    “我再重申一次,我跟她只算个朋友!请你不要侮辱我,也不要侮辱别人!”

    “哈,我还是侮辱你了呢?真不要脸!”赵颖青涨红的脸上带着奇怪的笑容,“我看到她了,肚子都有了,你好...你这人...是不是我不愿意跟你那个,你心里想要的只是这种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