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书店里出来，张振安告诉舍友老翟说自己有事儿，让他先回去。老翟怀抱刚租出来的一摞玄幻书，说你TM又整什么幺蛾子。张振安说我上网吧看看老金去。老翟说你肯定藏钱了，快给我搜搜。张振安拍开舍友伸过来的手，说你想老金了就说，别找什么借口。老翟呸呸了两声，说我TM才不想看见死人妖。张振安说那你还拜他为师，学什么内存修改大法。老翟我那是可怜他，要不然二货不要孤独终老啊。张振安说你别弄得别人一文不值，自己好像观世音菩萨一样，你要记住，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啊。老翟说你TM再吠我要踹你了，那是交流，交流懂不懂啊。张振安不想跟老翟过多纠缠，最终打发走了这位舍友，独自往网吧而来。这个月花销稍稍没有约束，离家里打钱还有一段日子，他的口袋里差不多已经空空如也，吃饭已经成了问题。稍稍有些回转的是，活动室卫生员八十块钱的工资还没到账，一旦发下这笔款子，勉强可以对付剩下的日子。不过，赵颖青却一直不提发工资的事儿，他和李胖也不好意思开口去问。走在去网吧的路上，他忖着晚上当活动室的班，看到赵颖青的话，一定要提一提工资的事儿，如果遇到麻烦，再考虑借钱度日，实在没有办法，给哥哥打电话是最终的求援方案。
此时已是晚上八九点钟的光景，对校园附近网吧来说，正是一天最为热闹的时候，偌大的房间里座无虚席，成排的电脑屏幕花花绿绿，闪耀着一个个五彩缤纷而引人入胜的虚拟世界。张振安在网吧里最近老金常待的那个角落里找到了人。老金戴着耳机，歪着肩膀，缩在那里，正在游戏里打怪练级，过了半晌，这才发现站在身后的老乡，露出了羞涩的笑容，问你怎么不上机。张振安说你玩你的，我这个月快断粮了。老金说我也快没钱了，过了一会儿，乘女妖精回村买水买箭的空儿，老金从口袋里摸出二十块钱，说你帮我买一份肉片盖浇饭，再买一瓶可乐，剩下的你自己留着用。张振安说你明天不准备过了啊。老金说我卡里应该还有点钱。老乡打赏的钱可以应付一天的吃喝，张振安也不客气，出去帮他买了饭和饮料，留下了剩余的零钱。
张振安从网吧里出来，心情很是不错，没有回去，而是转往八牌楼社区而来。网吧前的这条小道通向八牌楼社区。每次路过这里，他都会想起石柔，产生心如刀割的感觉，而眷眷思恋的心情往往会越发强烈。正是因为如此，他常会产生往社区里转转的冲动，也多次付诸行动了。他告诉自己这样的行为非常愚蠢，不管怎么样都不会带来自己所希望的结果，却总是控制不住地去这么做。这片社区是个老旧小区，几乎全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前的自建房，房屋矮旧，曲巷纵横，与周围现代化的高楼大厦相比，这些老房子显得丑陋而低声下气，像是一大群龙钟的老妇人。张振安却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气氛，每次来到这里，总能领会到那种迥异于城市以及校园生活的温馨而和缓的别样味道。那些屋顶上数不清的老旧瓦片当然都是独一无二的，那些幽静的院门里探出来的花花草草是多么的清新可爱呀，连路边那些稍显稀疏残败的灌木丛也是挺拔而倔强的，透露出势必葳蕤的勃勃生机。这里的一切都是无比美好的，都是足以令人感到幸福的。在这天夜晚，他进入这片老社区时的感觉也是这样的，这让他的胸膛暖和和的，充满了柔情蜜意。这是他第一次在晚上来到这里，刚开始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同。旧屋还是沧桑的，小巷还是寂静的，四下里的景物虽然看起来不太真切，反而别有一番风致。走着走着，那些原本温柔的触觉渐渐变得不太一样了。他不无惊恐地发现坑洼的水泥板路可以踩出一种奇怪而吓人的空洞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操纵一般，进而更多让人不安的蛛丝马迹被窥探了出来：头顶上惨黄路灯映射下的的电线纵横繁乱，像是一条条莫名怪物的肢体；一道道幽深而狭窄小巷仿佛幽灵张开的黑色大口，定会有什么怪物冷不防地从里面冲扑出来；而前方灯光不及的阴暗角落更加令人担心，或有什么奇怪的东西等在那里，惨白色的电线杆子看起来便极不正常，像是在隐隐地颤动一般。他害怕了起来，心中那些美好的情感很快消失殆尽，仅还残留着一丝丝的奢望。他硬起头皮，也不敢东张西望了，沿着这条尚有路灯的社区主干道，加快脚步，匆匆穿过了社区，来到社区另一边的马路边上。他再一次失了望，面朝街道，心里一时五味杂陈，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马路对面便是工业大学的围墙，他曾经也来过这里，从社区里出来却是第一次。夜晚的城市道路车水马龙，车辆呼啸着来来往往，如一道道光影在时空中穿梭一般。他不由得有些恍惚，痴痴地站了片刻，决定回去睡觉，尽快结束这个没有希望的夜晚。他不敢再走回头路，打算沿着灯火通明的马路，绕路回去。步行了大概数十米远，他一眼便看到了石柔。
只不过，他内心的狂喜很快被疑惑与不安代替，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中，猛烈地疼了一下。这个让他挂念着的、以为一直在幸福着的女人蹲在马路边上，埋着脑袋，肩膀一耸一缩的，看起来正在抽泣呢。他小心翼翼地凑靠过去，在女人身边蹲了下来，犹豫半晌，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抽出一张，递了过去。石柔抬起脑袋，怔怔地望向来人，眼眶里噙满泪水，脸上的泪痕亮晶晶的。两人就这么相互凝视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石柔首先有了动作，接过纸巾，擦拭眼睛，擤完鼻涕，说我肚子饿了。
工业大学门口一条街上也有很多吃的，张振安偶尔前来光顾，感觉与己校前面的那条街大同小异。他带着石柔来到这条小街上。这时夜色未深，街道上动火通明，看起来非常热闹。张振安问你想吃什么，问这话的时候心里其实是直打鼓的。石柔停在路边的一家水饺店门前，说吃这个吧。两人在这家小店里选了个空位，坐了下来。四周桌前的顾客们都是年轻人，笑语纷然，看起来像是工业大学的学生。石柔点了一份素馅水饺。张振安说你想吃什么尽管点，不用给我省钱。石柔摇头说这个就够了。不一会儿，水饺被端了上来。石柔吃下几个饺子，突然放下筷子，眼泪簌簌地直往下掉。张振安想问问发生了什么，又不敢开口，只将纸巾抽出递过去，待石柔吃完了饭，手上的纸巾也用完了。从水饺店出来，石柔看起来心情好了一些，默默地回走了片刻，开口说家里钥匙丢了。张振安想问你男朋友呢，没有说出口，转问你钥匙丢哪了。石柔说可能丢店里了。张振安说我陪你去找找，心里盘算口袋里的那点钞票够不够打车的钱。石柔摇头说已经关门了。张振安忍耐不住，问你和你男朋友吵架了吗。石柔迟疑片刻，说他出差去了。张振安闻言松了一口气，暗暗高兴，虽然他明白这颇有点小人得志的味道，想了想，问你家房门是不是那种伸缩的门锁。石柔说好像是的。张振安拍着胸脯说那你可以放心了，我来帮你开门，大言自己如何使用饭卡轻松打开了宿舍房门。
两人钻入八牌楼社区的主干道，没走上几步，迎面来了一个骑车人。石柔一把箍住了张振安的胳膊，半缩在身后，看起来颇为紧张。张振安心里疑惑，以为定然跟这骑车人有关。果然，骑车人慌里慌张地跳下车来，叫出了石柔的名字。这是一个大概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体型矮胖，长着一张憨厚的小圆脸，看起来像个厨师。石柔称呼那人孙店长。孙店长挤着干巴巴地笑容，说这是你男朋友啊。张振安见石柔看起来颇为惧怕这人，心中已生不满，再闻到这人身上飘来男士香水的味道，更加厌恶，说话的语气便不那么客气了，说你有什么事儿。孙店长忙不迭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说石柔钥匙落在店里了。张振安接过钥匙，说我们正找着呢。孙店长解释说他打扫卫生看到的，还说担心石柔晚上没地方住，一个女孩子孤零零的，在外面也不安全，便亲自跑来一趟。张振安干巴巴地表达了感谢，打发走了这位店长，狐疑更重，问这人是不是对你有什么企图。石柔沉默半晌，说我最近生活一团糟。张振安说我刚才真想揍他。石柔没有应声，走了一阵，说这个工作我不想干了。
石柔的房子在社区内一栋六层的旧楼里，从一个圆形的门洞进去，第一个单元的一楼东侧便是了。房门有两道，外有一扇防盗用的大铁门，看起来是新装的。张振安暗忖幸亏那个店长送来了钥匙，不然这趟丢脸定是无疑的。石柔打开了门，拉亮了客厅里的电吊灯。在昏黄灯光的照射下，客人可以看到客厅不大，陈设颇为简陋，大方桌、小方凳、长条桌、电吊扇都是过去老物件。角落里贴着一台冰箱，应是新办的。条桌上堆放着不少方便面、火腿肠这类简易食物，方桌上的大碗里还剩下一些面条，筷子插在里面。石柔站在那里，有些茫然，看起来不知道该如何接待访客。张振安颇不自在，见墙壁缺少打理，数处斑驳颇为显眼，问这房子是租的吧。石柔点头说我男朋友租的。张振安又问你平时就吃这个吗，没有获得应答。客厅一侧开有两扇并在一起的房门，其中一扇敞开，隐约可见里面有一张大床。石柔说那个房间是我的，指了指关着的这扇门，说这个是我男朋友的，又补充说里面都是他工作用的东西。张振安问男朋友做什么工作的。石柔没作回应，说你随便坐吧，收拾了桌子，去厨房给客人倒了水，问你要不要吃面。张振安问你这儿还有其它吃的。石柔摇头说我这里只有方便面，鸡蛋吃光了，火腿肠还剩一些，说到这里，突然站了起来，奔入卫生间，伏在马桶上呕吐起来。张振安紧张得心脏扑通扑通乱跳，堵在门口，不知如何是好。石柔洗漱完毕，透过镜子对客人说：“我没事，其实，我是怀孕了。”
石柔指示颇有些失魂落魄的客人在客厅里重新坐下来，自己坐在对面。头顶的电灯光一会儿亮一些，一会儿暗一些。女人的脸隐在灯光不及的阴影里，有些模糊，可以看出来，她是忧心忡忡的。张振安怔怔地打量她，希望自己可以从这张纯美动人的脸蛋上看出她过往生活的蛛丝马迹，可是他心里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事儿。
张振安犹豫半晌，还是忍不住开口了：“孩子是...”
“孩子是我男朋友的，”石柔微微地叹了一口气，“你不该来我这儿。”
“为什么？我自己情愿的，而且我已经来了。”
“你已经看到了，我是一个没有希望的女人。”
“你千万别这么说，这很正常，就算...对不起，我没有歧视你的意思，真的，真的！”访客有些激动，“跟我说说你男朋友吧，你们为什么不结婚？无论什么，我都愿意听。”
石柔摇头说：“你一点也不了解我，就像我也不了解你一样。”
张振安动情地说：“只要你愿意，我就是透明的。”
石柔垂眉稍稍沉思，抬头看向她的客人，“你是一个漂亮的男孩子，又有学问，好多好多优秀的女孩子值得你去争取，去喜欢她，去爱护她，你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一个注定与你无缘的女人身上。”
“我...我知道这...或许有些不可理解。不过，请相信我的本心！我愿意当你的忠实朋友，你男朋友不在的时候，可以保护你，可以...”
石柔打断了这番表白：“我自己可以保护自己，不用别人劳神！”站了起来，看起来有些烦躁，“我有我的生活，你有你的生活！我不是你前女友，是别人的未婚妻！你这样很无趣，好像你跟那些男人一样！”
“请你不要生气，对你身体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