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柔说她的家乡是西南一个名叫下涪的小县城,小县城一面当山,一面依水,算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只是小得可怜,骑车沿着小城中心街,从这头穿出那头,只需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张振安在认识石柔之前没有听说过这个地名,后来特意翻看地图,仔细发寻,最终找到了这个名不见传的地方,在地图上仅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圆圈。石柔说她妈妈是本地人,爸爸是个下乡知青,因为跟妈妈相识结婚,加上妈妈又是独女,便留了下来。他们一家人原本住在乡下,离县城还有着十几公里的崎岖山路。爸爸是个乡村教师,石妈妈操持家务,一家人过得其乐融融的。如果说有什么不好的话,便是爸爸有时候会乱发脾气,不过也不多见。在石柔六岁那年,石爸爸调入县城工作,家里老人也都不在了,一家人便都搬进城里,住进了新建的教师宿舍。也就在这年,石柔的爷爷第一次来家里看她,还在家里住了一段时间。石柔还清晰记得那时的某些点滴,可以看出来,爷爷跟爸爸关系并不好,两人说话时的腔调总是奇奇怪怪的。不过,爷爷对石柔却是非常疼爱,这让石柔至今都颇为感动。当年,爷爷刚刚退休不久,身体还算强健,是个喜欢唱歌跳舞的老头儿,常为孙女单独表演自己拿手的曲目,闲来无事时,便拉住孙女的小手,带着她满街闲逛,给孙女讲故事,对孙女几乎是有求必应。可惜的是,与爷爷在一起的快乐时光稍纵即逝,这让石柔伤心了好一阵子。爷爷在离开的时候除了承诺每年都会回来,还送给孙女一件贵重的礼物---那是一架二手的钢琴。只不过,生活总不是如意的,爷爷的诺言并没有总是兑现,而且在石柔十三岁那年,爷爷突然病倒了,并在卧床两年后与世长辞。在爷爷送的那架钢琴搬进家门的那刻起,石柔才知道爸爸是会弹琴的,而且弹得很好。爸爸不愿解释他为什么弹得一手好琴,每次女儿提及这个问题,爸爸总是沉默不语,甚至会发脾气。石柔从妈妈那里得知爸爸的爷爷过去是个当官的,不过,更多的情况妈妈也不太清楚。妈妈是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娇小秀美,勤劳善良,性格柔顺。在女儿看来,她是个十全十美的女人。在石柔的记忆里,妈妈待人总是客客气气的,对待家人也很温柔,即便遇到不开心的事情,比如爸爸无缘无故地冲她发火,她也只会一个人偷偷地流眼泪。

    石柔说她的性格从小便很是软弱,待人接物没什么主见,喜欢哭鼻子,应跟遗传有着莫大的关系。正在因为这样,即便遭人欺负,她也不愿声张,更不敢向父母提及。只不过,在大部分的学生生涯里,石柔学习成绩总是很好,从来不惹事,待人也很和善,没有遇到太多令她不开心的事情。直到在高二那年,她再次遇到了干勇。干勇与石柔本是同村,还有些沾亲带故,比石柔大三岁,那时早已辍学,在舅舅的养鸭场里帮忙。或是在街上遇到的,或是从他处得到的消息,从某天开始,干勇没事便来学校骚扰她,讨些嘴皮上的便宜。石柔幼年离乡,对这个“表亲”没什么印象,不堪其扰,却也忍气吞声,只是尽力躲避。在这个时候,石柔是班级里的文艺委员,学校里有不少男生都表示过喜欢她。石柔仅对其中一个名叫江舒瀚的男生产生好感,并与他私下里交流过几封信件。石柔思来想去,将自己的烦恼告诉了江舒翰。江舒翰也没什么主意,逞弄一时之愤勇,自作主张去找干勇“谈话”,结果被干勇给揍了,出事地点便在校门口。这个事情发生以后,学校里的风言风语多了起来。校方很快有所行动,不仅分别找石柔与江舒翰谈心,还约见了学生家长。爸爸打算将女儿转到老家去上学,已经打电话托付过大伯,不想江舒翰先行转学,此议最终作罢。在江舒翰离开前的那个晚上,石柔与他私下见面,确定了男女朋友关系,还约定报考同一所大学。从此以后,两人鸿雁传书,不曾断掉联系。石柔说她那时满怀憧憬,只盼望时间飞逝,与心爱的人在那个梦想中的城市一起学习、毕业、结婚以至白头到老。然而,生活总是不遂人意,最大的麻烦还是干勇。这人虽不再来学校捣乱,石柔却还是常在街道上遇到他。干勇总是嬉皮笑脸的,一副无所顾忌的模样,有一次居然迎靠上来,一改以前“表妹”的称呼,而是亲亲热热地叫她“老婆”。当时街上很多人都听见了,干勇的那些朋友更是起哄大笑。石柔虽羞得无地自容,却不敢把这事儿告诉爸妈。石柔清晰记得那天晚上下着大雨,她刚放学回家,爸爸从外面进来,铁青着脸,将妈妈骂了一通,晚饭也没吃,转身便出去了,很晚才回来,回来后全身湿透,直接上床睡觉去了。石柔后来才知道,爸爸那晚去找了干勇,将他狠揍了一顿,以至于干勇很长时间都不敢在县城里露面。从那个时候开始,石柔才知道爸爸凶起来也是会打人的。尽管如此,石柔没有感到压力在减小,学校里的风言风语犹在,每个人似乎都在躲避她,眼神看起来都是奇奇怪怪的。她几乎没有朋友,时常处在心神不宁的状态,为自己的处境感到忧心,只有偶尔来自远方的来信才能令她感到慰藉。就在这段时间,石柔结识了住在一条街上的隔壁班女生玲子,并很快成为了无话不谈的朋友。石柔说这是她一生中最糟糕的决定,一想起来便懊悔不已。在后来确定这个事实之前,其实苗头已经有了,只是石柔当时并没有在意。在进入高三以后,学校里发生了一件令人痛心的事儿。起因是班上一个看起来很内向的男生给石柔写了一封很肉麻的情书,石柔没有如往常一样将情书悄悄处理掉,而是将情书交给了班主任。不久后,这封情书的某些内容在学生们中间流传开来。结果是出人意料的,那个男生跳了楼,摔断了腿,办理了休学手续。石柔说她一直以为这事是从老师那儿传出来的,因为玲子信誓旦旦,拒绝承认这事儿是她捅出去的。

    张振安听到这里,急得直想拍打大腿,“遇到这样的事,总该有所警觉呀?”

    石柔垂下眉头,“你说得很对,那会儿的心态,太幼稚、太肤浅了。”

    “那后来呢?”

    “后来吗?”石柔愣在那里,仿佛陷入了沉思,过了许久,才继续说话:“那天,江舒翰来找我,已经放假了。天气很热,他穿着白衬衫、黑裤子,凉鞋是棕色的。我们骑车去了山上水库,那边离县城很远,被人看到也没什么。我们没考上同一所大学,却在同一个城市,我们谈天说地,聊未来,聊理想,那天真的很开心。大清早就去的,回来已经是黄昏了。哎,就在石板桥上,我们遇到了干勇。”

    “怎么总有这个家伙,他肯定又不怀好意?”

    “本来也不算什么,他只是叫我声‘表妹’。”

    “可以想象,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而且这事儿一般男人都受不了。”

    “我当初也没觉得有什么,要是江舒翰听我的话,我的人生也许就不是这样了。”

    “所有的雄性动物都有权属意识,男人也是这样。他们打起来了?”

    “是的,没说上几句话,他们就打起来了。”

    “结果呢?”

    “江舒翰个子挺高的,就是太瘦了,打不过干勇,两人搂搂抱抱,不知怎的,都掉水里去了。”

    “我想小江性情也是蛮烈的。”

    “干勇会水,江舒翰不会,我也不会。干勇很快就爬上来了,我见江舒翰在水里一沉一浮,看着不行了,求干勇去救他。”

    “他不会见死不救吧?”

    “干勇嬉皮笑脸的,要我答应做他老婆,他才去救人。我快急死了,心想只是随口一说,先答应他,救人再说...”

    “人到底是救活了?”